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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大耳朵能聽到甲蟲踩在樹葉上的聲響,能聽到綠葉尖上露珠滴落的音律,能聽到螞蟻拖曳食物碎屑爬行的窸窣,能聽到世上最幾不可聞的低語,卻再也聽不到他如淙淙流水般清爽愉悅的笑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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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ophie永遠不會忘記,當巨人看見她穿着那件老氣的紅色外套時,倏地睜大的雙眸中錯雜的情感。那時她還小,看不懂他的情緒,只感覺那眼神複雜卻沉重得濃烈,只要一眼就足以直撞進心底,使她無法呼吸,只能本能地後退。當她已是知人事的年紀,才明白那是一種世上最無力的感情,叫悔恨。

她還記得,當她在夢之國追逐着如流動的星河般美好的夢境時,巨人就在一旁微笑着看她,雙眼卻失去焦距,就像是透過她看到誰一樣。當她獻寶似的把手心中輕輕跳躍的彩色舉向他時,他用指腹鼓勵般小力按了一下她的頭頂,卻不自覺喃喃一句:「……真的很像他。」

他那放滿了夢境的工作間裡,只有一個木櫃落了鎖,儘管那鎖上銹跡斑斑,只搖搖欲墜地掛在木扣上,也甩不開裡面的東西被巨人視若珍寶的事實。在巨人外出捉夢時,她曾偷偷打開櫃門看過一眼。不同於她想像中滿佈塵垢的內裡,裡面靜靜置着一個雕上華麗花紋的小瓶,瓶內有一簇如煙火般明媚的亮光,在暗沉的木色襯托下就像劃過長空的閃爍流星,散發出照亮黑夜的活潑光輝。瓶面很乾淨,僅僅貼上一張發黃乾裂的標籤。「……’s Dream」。寫上名字的那小塊紙片字跡模糊得看不清,是被人來回撫摸摩擦而磨開了墨跡。

很久之後,Sophie才明白磨掉墨跡的不只是思念,還有可笑又笨拙的悔不當初。

巨人是她最好的朋友,他伸出乾燥溫暖的大掌驅袪自己靈魂的冷寂,他吹響樸實無華的喇叭提醒自己追捉現實世間的夢,他滾鋪灰塵撲撲的斗篷擋住向她襲來的風暴。她不忍巨人再受折磨,在午夜夢迴也像被人攥住心臟一樣窒息般痛苦,但在深刻得無奈的愛前,她也像變回那個凌晨三時蜷縮在孤兒院某個角落,甚麼也不能做,只懂無聲嗚咽的小女孩。

時間是治療傷痛最好的良藥。

但對於幾近是與地球同等壽命的巨人而言,即使是幾十年也只是稍縱即逝,與男孩相處的短短幾年,就是他緩長而規律,波瀾不驚的生命中最安然溫暖的時光。

她長大後,偶爾也會低喚巨人的名字,讓他帶自己到巨人國好好敍舊。那時,巨人知道她已明白他的感情,也會帶着迷戀與憧憬對她憶述男孩的天真瀾漫,如綠泡汽水入喉時一般帶點刺辣,卻又暖得剛好能熨貼他自卑久了的內心。

因為那股不願明說的自卑,他卑劣可恥地強行把男孩留在自己身邊,最後……

害了他。

Sophie每每聽到這裡,就會如小時候一樣,努力地爬上巨人放在身側的手,待他條件反射般一翻掌讓她穩穩坐在掌心,再抱住他食指示意他把自己捧到他眼前,然後溫柔地抹過他足有自己的頭那麼大的淚珠。

那是她唯一能為巨人做的事,也是她唯一能替男孩做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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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刺猬丸子Lia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